距離無月離開又過去半個月，其風依舊昏睡不醒。

但是幽蛇周身那股瘋狂晦暗之氣逐日變淺，顯然是大有好轉的跡象，於是雲珠也就不再擔心，而是安心地等待起來。

為了第一時間掌握幽蛇的動態，她幹脆在幽蛇旁邊放了一張軟榻，平日就在上面吃零食、修煉。

雖然還是不能出門，但是雲珠心情變好了，重新翻起了幽冥老祖那三本劄記。這次看得頗有樂趣，很有實驗精神地將手底下的人指揮得團團轉，讓他們按照書中記載的地點去挖藥草、探礦脈。

悶了就叫十丁來唱唱歌，把幽蛇當作靠枕，吃著瓜果，日子居然也過得有滋有味。

所以當其風終於從沈睡中蘇醒，先看到的是滿地的果核，然後是幾只空盤子，一枚孤零零的果脯可憐地躺在上面。甚至還有一只銀制的酒壺翻到在地上，裏面已經空空如也，但是打造的十分精美。

其風不記得記憶裏洞府有這些器皿，通常他只用石制的碗碟。

軟榻上面一個紅衣少女睡得正香，她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，挽著雙鬟，一邊的頭發因為睡姿已經松散了，烏發沿著雪白的脖頸垂下，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臉上紅撲撲的，嘴唇嬌艷欲滴。

香甜氣息絲絲縷縷鉆到其風鼻子裏，比起朱果更加的誘人，有那麽一瞬間冷灰色的眸子裏爆發出刺目的寒光，顯露出不可控的貪婪。其風不得不閉上眼睛退後一步，渾身肌肉緊繃，脖子上的一根根青筋猙獰浮現。

細微的聲音在靜室裏也顯得格外鮮明，少女纖長的睫毛顫動起來，一雙濕潤的眸子轉瞬睜開，宛如寶石從匣中起出，明輝乍現。

日思夜想的人一覺醒來突然站在了自己面前，巨大的驚喜在心頭綻放，以至於雲珠完全沒有註意到對方狀態的異常，只是欣喜地撲了過去，嬌聲喊道：“其風，你終於醒了！”

不是失去神智的幽蛇，也不是昏迷不醒的幽蛇，而且清醒的人形其風！

其風身體僵硬了一瞬，再次睜開的雙眼裏已經恢覆往日的冷靜，他緩緩地伸出雙手摟住少女柔軟的身軀，香風撲面而來，是和小狐貍完全不一樣的感覺，聽著她喃喃說道：“其風，我好想你。”

雲珠像小動物一樣掛在其風脖子上，周圍是熟悉的冰霜氣息，熱氣沖上鼻頭，又酸又漲，“你以後一定不能這樣了，我，我擔心死了……”

少女的聲音軟糯嬌嫩，似嗔似喜，溫熱的吐息噴灑在自己脖子上，有些急促，整個懷裏心裏都被少女填的滿滿當當的，其風身體徹底放松下來，那個黑洞般的渴望突然得到了滿足。

他看到了少女睫毛上的濕潤，感受到了手掌上的柔膩觸覺。

雲珠突然發現肩膀被人按住推開少許，她若有所感地擡起腦袋，對上那雙冷灰色眸子，往日總是如同寒冰凝結的眸裏，現在卻突然融化為幽潭，翻卷著暗流，凝聚著千言萬語，但是他只說了一句話。

“我回來了。”

陌生的情緒重重地擊打在雲珠心頭，她的第一反應是被嚇到了。雲珠手足無措地從其風懷裏鉆了出來，眼眸閃爍不敢再看其風。

砰砰砰，雲珠聽到自己的瘋狂律動的心跳聲，並且覺得臉頰滾燙。

怎麽回事，為什麽我覺得好害羞啊！

她在心裏大喊，卻不敢擡頭，但是清晰地感知到其風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，只好胡亂說道：“你當時昏迷的時候，我經常叫你名字來著，可惜都沒有喚醒你，還是多虧了無月姐姐，她還說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呢！”

哎呀，我都在說些什麽啊。雲珠被自己一番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弄得十分懊惱，但是其風楞了一下居然也聽明白了，他疑惑道：“青衣無月？我不太記得……”

他的聲音先是不確定，然後柔和了神色，“但是我聽到了你喚我名字，所以我能保持住一絲清明，還知道你經常割破手掌放血給我。”

他輕輕拉過雲珠的手掌，將纖細的手指展開，用大拇指反覆地摩挲掌心至虎口的位置，雖然現在這塊肌膚光潔細膩，但是他知道這裏曾經被割開過多少次。

“只是小傷啦，早就好了……”雲珠辯解的聲音細若蚊吶，渾身的觸覺都集中在那只被其風拉著的手掌上，有些粗糙的指腹在自己的掌心流連，有些癢也有些異樣的情緒在心裏發酵，漸漸連耳垂都開始透出紅暈。

但是有一樁心事這段時間在心頭沈積了太久，此時見到那個人終於蘇醒，雲珠嘴唇闔動，不由說道：“而且，你是為了幫我采靈草，才，才昏迷的嘛。”說道這裏少女的神情難掩愧疚，她一直都很在意這件事情，拼命地想背負起這份愧疚。

其風深深地註視著那雙被愧疚淹沒的眸子，以十分鄭重地口吻說：“是你救了我。”

雲珠有些承受不住這束視線般的低垂了腦袋，輕哼了一聲：“對呢，這段時間我可辛苦了，也可厲害了。”她像一只小鵪鶉般窩在其風懷裏，既不想離開，也不敢擡頭，兩人就這樣靜靜相擁，似乎有著特殊的氣氛不斷凝聚。

就在其風試探著想擡起手臂，摸一下少女的臉頰時，手掌不小心拉扯了發絲，引得少女驀然驚醒，“呀，我頭發散了！”

她從其風身上跳下來，瞬間喚出了一面水鏡。

徒留其風看著落空的懷抱，神情若有所失。

雲珠索性將頭發全部散開，對著水鏡默默整理起來，心裏悄悄松了口氣，只覺得剛才的狀態實在是陌生地讓她害怕，好像站在懸崖邊上，再走一步就會跌落山崖，但是山崖下有什麽，自己全然不知。

還好，還好。

她有些摸不著頭腦地慶幸著。

少女半側著身子，其風只能看到一個窈窕的背影，腰肢纖細可握，烏黑的發絲瀑布般垂落，粉嫩的指尖以一種令他驚嘆的靈巧穿梭在發中，轉瞬就結成了發辮。

這一幕讓其風產生寧靜雋永的感覺，本來有些失落的情緒悄然消弭，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，似乎能看到天荒地老。

一手收攏著發絲，一手拿著發帶固定，雲珠突然想起一件事，撲哧笑了起來，偏過頭來看著其風，輕輕眨了眨左眼，眼眸中流光溢彩，“其風，你還記得那株幽蘭草嗎？”

其風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，眨眼是要他看左邊的意思，轉身往左邊掃視起來。大殿的左邊新添置了一個多寶架，擺放的物品琳瑯滿目，其中有一株殷紅三瓣的靈草格外眼熟，他走過去取了下，有些不確定道：“幽蘭草？”

雲珠笑得更大聲了，“你再仔細看看！” 當初一場惡戰，幽藍草在沖擊中從峭壁上掉了下來，正好就落在她附近，索性就一把帶了回去，前段時間才整理了放在架子上。這一看就發現一個烏龍，特地來逗逗其風。

聞言其風又仔細地打量了一番，這次看出了一點門道，“好像不是幽蘭草。”幽蘭草的花瓣應該是靛藍的，和這個鮮血般的紅截然不同。

“在我們瀚海界，這叫情人花。”雲珠已經重新挽好發髻，走過來伸出食指在花瓣上碰了碰，“外形上實在是很像幽蘭草，等過了幾天花瓣的顏色變成了紅色，我才認了出來。”

“在我們瀚海界，還有一個故事呢。”雲珠將白嫩的手指豎起，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，似乎在問其風想不想聽。

其風不由想到毛茸茸的小狐貍做這個表情的模樣，配合地問道：“什麽故事？”

“這個故事是我爹爹說給我聽的。”雲珠笑吟吟地從其風手中拿過那朵情人花，白嫩的手指摸著柔軟的花瓣，慢慢講述了起來：“相傳天上曾經有一個神女，她不識愛恨，一心修行，高居於九天之上，直到有一天她愛上了一個凡人……”

“為了能和愛人長相廝守，神女願意削去仙籍，從此在凡間與情郎終老。凡人非常感動，兩人定了下終身之約，決定就在他們相識相戀的小村莊裏相伴一生。但是凡人還有父母需要贍養，他與神女商量將父母接來一同生活。”

“神女答應了，然後目送凡人乘船遠去。之後的每一天她都會去渡口看歸來的船只，可惜每一次都沒有看到她的愛人。神女等了一年又一年，凡人一直都沒有回來。”

“後來人們發現神女也不見了。

但是在神女經常站立的地方長出了一片藍色的鮮花，非常美麗。有孩童好奇摘下花朵，卻發現花瓣很快變得鮮紅。

人們都說那是神女思念愛人而流的血淚所化，於是就叫做情人花。”

說道最後少女清亮柔和的聲音變得有些低落，雲珠將視線從手裏的鮮紅移開，擡起頭來卻發現其風眼神有些渙散，似乎正在出神，她拿著情人花在其風眼前晃了晃，問道：“嗯——其風？”

其風的眼神收攏，突然按住了雲珠的手，他手掌骨節粗大，將那只白嫩的手掌連同那朵殷紅的情人花都包裹在內，他問道：“凡人為什麽沒有回來呢？”

怎麽又拉我的手……之前其風撫摸手掌的觸感還殘留在皮膚上，本來已經熱潮消退的臉頰再次漫上紅暈，雲珠抿了抿嘴唇，隨口道：“可能後悔了吧。”她趁機將手抽回，連那朵情人花都沒能顧上，輕飄飄地落在了其風的掌心。

“或者是父母不同意，老家另有婚姻？還有可能是路途上意外去世了？”

雲珠掰著指頭又發散了幾種可能，這都是她在凡間話本裏最容易看到的結局，最後還總結道：“凡人總是很脆弱而且善變嘛。”

半晌，其風才嘆息般的說了一聲“是啊”，捏著花朵的手指收緊，似乎要把情人草捏碎，雲珠見了眼眸一凝，連忙阻止道：“別！”

其風看著雲珠小心地將柔軟的花朵從自己手裏救出，本來蓄力的指尖頹然松開，說道：“它沒有什麽靈氣。”也就是味道並不會好吃。

少女卻笑意盈盈地拿起殷紅的花朵，別在了自己的發髻上，語帶欣喜，“但是這是其風特地找給我的呀。”她展開手臂，故意轉了一圈，笑吟吟地問道：“好看嗎？”

少女紅裙飛揚，殷紅爛漫的情人花墜在烏發間，目若星子，顏若春華，讓其風幾乎有不可逼視之感，他喉嚨有些發緊，“好看。”

早知道他剛剛應該幫珠珠把花別在頭發上的。

可惜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